调查报告
尊敬的麦克·莫顿先生:
警局内部消息称,月亮河惨案中的“无面人”四肢健全,与此前报道中遭镪水毁容的受害者裘克身体状况不符。
我们仍在调查瑟吉的下落,但以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我们认为他可能并没有活着离开月亮河公园。
祝安
您忠诚的
亚瑟·罗素
被撕掉的一页
晚餐前不知道谁从一堆旧物里找到了一个留声机,他们几个犹豫着将唱针放到唱片上,那“吱吱”的吵声令人烦躁。仅几秒后,身后传来的曲音让我停下了离开的脚步,曲声那么熟悉,但名字到了嘴边就是叫不出来。
众人陷入了沉默,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在思索着,只有瑟吉显得格外雀跃。“天真”与“他”,多么格格不入。只见他双手叉腰,开心地跳了起来。我知道瑟吉绝对不会这样跳舞的,他不明白简单的快乐,他从未真的喜欢过这首曲子,他不会在跳起来的时候让左脚先落地!我想起来了,这是《小丑》波尔卡,是右腿不灵活的裘克最爱的曲子,他喜欢它诙谐的音乐,他喜欢别人为他的笨拙发出愉悦的笑声。
“哦,瑟吉,你还是那么棒。”角落的女人嗫嗫嚅嚅.她的声音轻柔到失真,却划破了这美好的一切。
这张我曾经深爱过的面庞,逐渐与马戏团后独自锯木头时那张落寂的脸重叠,然后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扭曲与狰狞。
简单的快乐从来都是如此短暂。
裘克的一页实验档案
编号:8-0-3
姓名:裘克
【测试标记】
1、悲观
2、自卑
3、脆弱
【测试倾向】
崩溃边缘的危险制造者
【测试结果】
1、整体评价:
毁容事件之前的8-0-3,是用富有喜剧意味的愁苦面孔、为观众们带来欢笑的哭泣小丑,隐藏在哭泣面孔后的是8-0-3的脆弱与自卑。
月亮河公园惨案碾碎了8-0-3的哭脸面具,戴上笑脸面具的8-0-3开始习惯用暴力去解决问题。
2、流程说明:
如实验计划所设计的,一张留在桌面上的剧目排演规则成为了“喧嚣”众人意见分歧的开始。
不出所料,8-0-1对剧目排演兴奋不已,并迅速将规则告知众人。该组其他成员对于排演规则的反应均在预料之中,除了8-0-3。
8-0-3认定所谓的剧目实际为一场现实中的厮杀,并即刻行动——以搜集“表演灵感” 为由,将该组被边缘化的8-0-1约出,在切断其机械腿后,将其丢出庄园,任由无法行动的8-0-1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8-0-3的悲观是本组实验的催化剂,加速本组成员间的阵营分化。
8-0-3的偏激行为则是导致本组实验走向毁灭式结局的元凶。
3、分析总结:
在最初实验设计上,8-0-3本应是本组最后的幸存者。
但即便没有施加药物影响,8-0-3的情绪依然不受控制地走向极端。
究其原因是8-0-3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自卑。
旧面具下的8-0-3,依靠的是卑微的讨好。而新面具于8-0-3,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谎言。
实验中,当再次遇到“喧嚣”旧人的8-0-3,发现形势与预期不相符时,不再被动接受现实,而是试图通过暴力手段、成为主导者去获取他想要的结果。
然而高压环境下,8-0-3脆弱的内心并无法支持他长时间保持足够的强势与警觉,随着马戏团惨案的“情境重现”他的“谎言铠甲”分崩离析。
真相揭晓后,8-0-3无法面对摘下面具后“赤裸”的自己,情绪失控。最终与被使用药物的8-1-4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这一实验结果证明,本质敏感且脆弱的人,无需药物影响,也会在崩溃的边缘跌落,作为药物实验的比照用例,并无法足够准确地提供比照结果,在将来的比照用例选择上,应该尽量避免。
最后一页日记
“莉齐·鲍登拿起斧头,砍了她爸爸四十下,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砍了她妈妈四十一下。”他们不会真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了吧?要是被我找到是他们当中哪个混蛋写下的恶作剧,火箭筒可有他受的!除非这不是恶作剧——会不会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干的?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是为了欣赏我们互相……?(这里的词被笔划去了)他已经知道马戏团的那些事了吗?那篇诡异的童谣是不是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第二个孩子闭上嘴,出声就会被看见。
第三个孩子急了眼,我们都是一家人。
第四个孩子提建议,谁做坏人丢下谁。
第五个孩子昏过去,定是太阳闯的祸。
那些迟钝的家伙,他们还没意识到第一个孩子早就抢先一步了。那些叫嚷得最凶的人?太显眼了,不适合我的计划。最完美的人选一定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家伙,不知道那些“意外”造成的事件能不能在那位先生面前过关。
……
昨天,她收下了我的八音盒,这代表她接受了我吗?她的房间里有股奇怪的气味,那个瓶子上的奇怪标志很可疑,显然这并不单纯是女人用的玩意儿,好在她还没发现这一点。
要想笑到最后,必须要有牺牲!明天我要开始我的计划了,或许这也是那位先生的计划。他们都得谢谢我,是我让他们没资格留下来的人都留到了最后!
娜塔莉,你准备好了吗?裘克的演出就要开始了。
裘克
1.一朵小雏菊,娇嫩得仿佛刚从花枝上摘下。
2.诡异的光线在他身后投射出扭曲的暗影,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个血夜的链锯声和血腥气,与他一起来到了这座庄园里。
3.一张斑驳的面具,表面的油彩有奇怪的皲裂,不像直接涂抹,更像是在什么特殊材质上绘制完成后,再覆在了面具的模具上。
4.警惕地看向前方,嘴角不自然地紧绷着,看起来非常紧张。
5.紧握在手中一块弹片,上面沾染着黑色的不明液体,散发出轻微的油脂气和泥腥气。
一则留言
不被命运青睐的成长经历,或许教会过裘克如何谨小慎微地生活,但却并没有教会他如何不被那些美丽却虚伪的东西吸引,比如片刻的善意,比如短暂的掌声,比如一时的青睐,它们可爱又可惧,每次都在裘克以为可以拥有时,弃他而去,留给他新的伤痕、新的嘲笑和新的陷阱。久而久之,裘克已经习惯于重复这样的际遇,在那条名为不幸的扭曲道路上踽踽独行,更执着,更疯狂地去追逐下一个危险的幻影,直到抵达那个名为绝望的终点抑或是迎来名为疯狂的结局。
裘克的调查随笔(一)
在对麦克·莫顿的调查中,没有墓碑的“死者”——裘克引起了我的注意,显然在殓收尸体和安置墓地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麦克·莫顿对这个死亡结论产生了疑惑。
但最开始,我无法知晓他知道了什么足以改变这个结论的线索。
而在警察的卷宗中,裘克已经被登记为死亡,关于他的生平记录,则都是一些算不上确切的信息,即便是生日,也使用着“约莫”这样模糊的字眼。
这在托身于流浪剧团的演出者中很常见,他们的家人或亡故多年,或早已退出他们的生活。而朋友……裘克的朋友们恐怕都早已成为了那扇再也无法打开的大门后困于血海的冤魂。
不过,警局之行也并非一无所获,一位记忆力很好的巡警先生在看到裘克的名字时,突然想起,这个名字也曾在另外一起案子里出现过。
那是一起由发生于河岸区的医疗事故所引起的赔偿纠纷,关联人为伯纳德·莫顿和一位叫做罗德尼的医生。
按照案件卷宗的记录,伯纳德主张由于罗德尼的施治失误,造成了他的雇员裘克终生残疾,故向罗德尼索赔12英镑。而最开始,罗德尼主张自己是在得到病人允许的前提下,进行了有效的施救,不但不应该赔钱,相反,伯纳德应为他的雇员额外支付3磅的二次手术费用。
纠纷结束得很突然,在双方看似马上要对簿公堂时,罗德尼突然拿出12英镑,解决了这件事。
整篇记录中,除了这个仓促的结果外,我还发现了一处蹊跷的地方——裘克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从未被记录。
“当时一直都是那位莫顿先生出面,我们只见过裘克本人一次,他正在发高烧,所以没能问出什么。”巡警先生解释道。
最终,我从巡警先生那要来了罗德尼医生的地址,决定前往继续调查,幸运的是,时隔多年,他仍在城中。
但当我造访他那所位于河岸区的“诊所”时,我很难不像当年的伯纳德·莫顿一样对罗德尼医生行医的合法性及专业性产生质疑。
然而那座混杂着酒精、呕吐物和鲜血气味的二层小楼里,却门庭若市。
或许对于生活于困苦中的可怜人来说,这里无法治愈他们,但至少能让他们活得更久一些。
直到日暮时分,罗德尼医生才有了片刻闲暇,看在一瓶威士忌和一盒鲜鱼露的份上,他翻箱倒柜翻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金属转轮交给我,然后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跟我聊起了裘克——这位对他而言不算陌生的患者。
“那家伙的腿,当时被这玩意扎穿了一半,但他来时还很清醒,所以我给他提供了两个治疗方案,要么直接锯断那条畸形的腿安装义肢,要么我也可以保守治疗。”
事实上,基于眼下的医疗条件和施治花费,多数尚未失去理智的人,应该都会选择保守治疗。
但裘克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大概真的很恨那条腿吧。”看到我惊讶的表情,罗德尼医生叹了口气,说起了他在那次事故之前与裘克的来往。
罗德尼医生的诊所是裘克看得起病的诊所中,离他们马戏团最近的,所以他经常选择到这就医。
而每次前来的原因基本相同,在日常表演中,裘克那条畸形的腿所造成的感知失衡和关节压力让他非常容易摔倒,每次摔倒都会伴随剧烈疼痛和严重的挫伤,需要镇痛药暂时缓解疼痛,而观众们似乎从他这种畸形的苦难中获得了更多的乐趣,所以马戏团要求他加重这种“表演”的比例,毕竟“有人负责掌声,有人负责笑声”。
久而久之,肉体和精神的疼痛让裘克对能带来片刻安宁的廉价镇痛药产生了依赖,但那些药副作用却愈发严重地影响着他本就失衡的感知和日渐脆弱的神经。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罗德尼医生无奈地说道,“要不是送他的来的人说是意外,我都怀疑那条腿是不是他自己故意弄断的。”
“谁送他来的?伯纳德·莫顿先生?”我追问。
“不是!”提到伯纳德的名字,罗德尼医生还是有一些忿忿,“是一对年轻人,一个俊朗的小伙和一个美丽的姑娘。他们看起来都很慌张,不过都比那个老东西强,他们至少给那个可怜的瘸子垫付了一部分费用。”
而据罗德尼医生回忆,最初那个姑娘告诉他,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对裘克进行保守治疗,但在那对年轻人走后,裘克却要求罗德尼医生锯断他那条腿。在裘克许诺之后会支付更多的报酬后,罗德尼医生同意了。
“第二天,那对年轻人又来了,带来了另一笔钱,那个姑娘最初说要等到手术结束,但当看到那些不断被换洗的染血纱布后,就惊慌失措地逃走了,而那个小伙在手术结束看到裘克的断腿后,也咒骂着离开了,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裘克独自在这座破旧的诊所里,伴随着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熬过了三天。
然后等来了怒火中烧的伯纳德·莫顿,之后发生的事情基本就是卷宗中记录的了。
“那你为什么最后同意赔钱了?”如果罗德尼医生没有说谎,那这确实只是一次按照病人意愿所进行的、比较激进的医疗。
“因为后来裘克付给了我15英镑钱,为了继续留在马戏团,他不敢告诉伯纳德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而看在钱的份上,我不介意承担这个‘慷慨’的责任。”
说完这些,罗德尼医生的晚餐时间就结束了,他收好没有吃完的鲜鱼露,又从我手里接过那枚转轮,若有所思的看着:
“我只是想帮个小忙。”罗德尼医生最后说道。
在罗德尼医生手中,转轮外圈的尖刺在窗外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缕血色的亮光,照亮了底端的刻痕——一个小小的“S”。
是忍受真实的痛觉还是辨识痛苦的幻觉,是当一个在残缺中学会“生存”的瘸子还是当一个在嘲弄中保持“完整”的怪物,裘克当时的处境让他长久地徘徊于二者之间。
然后,或许是一个意外,或许某一个人,用那些尖刺,“帮”他做出了最残酷的抉择。